好友北上就醫零星記事－尹萍老師說說~畫

好友北上就醫零星記事

大約前年年底，好友忽然開始不斷打嗝，開始誤以為腸胃道症狀，不以為意，誰知道打嗝影響了整個生活作息，連睡覺都不停地打嗝，完全無法入眠。家人認為打嗝可能和胃食道逆流有關係，於是在醫院檢查了腸胃，照了胃鏡、大腸鏡、胃排空、泌尿科做了多次的超音波⋯，都沒有任何結果。有一天重度昏迷緊急送醫，做了頭部和腹腔檢查，這次因為照到一點胸腔下方，發現肋膜有些積水，但醫生說那個不用理它，自然會好！急診室醫生說不知道積水多久了，有可能是腦部引起的。

檢查一直無果，最後任職醫生的親戚推斷可以試試腦下垂體，揣測可能是2015，2017年在台南知名大醫院腦下垂體手術引起的併發症。

北上檢查病況

八月初，先安排榮總與台大醫院做進一步檢查。榮總腦部外科主任看完腦部超音波後，告知病人腦部腫瘤雖然在2015、2017年動過手術，事實上腫瘤仍然存在，如果要改善現況，必須再動手術。主任醫生說自己最強的專業是開顱，推薦另一位擅長鼻腔蝶竇方式手術的醫生，請我們週五再來一趟，並幫忙掛了號。

週五上午，我們必須同時趕場台大、榮總的腦部外科及台大泌尿科（榮總掛23號，台大103號），既然決定開刀，當然多聽幾位名醫的意見。當天抵達榮總，發現看診掛號的人數只有二十幾人，便先告知護士，因為早上同時需要趕去台大看泌尿科，希望醫生能夠寬容提前。沒想到不告知還好，告訴醫生後，反而他看診的速度更加變慢，常常診間無人，也不按號碼。直到將近11:20，才進入診間。醫生慢條斯理東扯西扯，完全不先談腦部的問題，我刻意恭維他是這方面的專才，所以主任將我們轉介給他，他也毫不謙虛的自認為自己不錯，我卻發現他連超音波的影像都不看，因為我自己心臟手術看診的經驗，自然立即判斷出醫生的專業能力。他說看我們遠道從南部上來，不妨先安排住院，只是他下週要去金門出差，他不在醫院的這一星期，我們可以慢慢檢查腸胃、泌尿科其他部位，他會從遠端遙控，所以不用再趕去台大，直接留在榮總就好了。

聽了十分錯愕，有關病人腦部的問題既說不出個所以然，卻一味希望病人提前住院，還干涉病人不必再去他院，感覺十分不妥。出了診間，我們當下決定立即趕去台大。

台大腦外科看診

腦下垂體手術（Pituitary tumor)

12:10 快速趕到台大醫院，腦部外科名醫的病人超多，直到下午3:30我們才進入診間，醫生非常專業，直接讓病人看著影像，逐步說明，首先告知，在南部醫院雖然曾經手術兩次，但是腦瘤仍然存在，如果不做處理，必然會壓迫到視神經（而病人當時的確有一隻眼睛視力大損），他很誠懇的表明，這個手術有相當的難度，必須同時會診耳鼻喉科研商處理。

這個腦部病變當然可以開顱，只是聽到開顱手術，大家都會心生畏懼。而腦下垂體病變ㄧ般選擇從鼻腔開刀，病人也比較容易恢復。但好友的鼻竇發育異常，手術時必須同時會診耳鼻喉科，先磨去鼻竇內突出的骨頭，才可能深入清除內部的腦瘤。他說，奇美醫生應該發現了鼻竇內部有阻礙，所以腦瘤只清了ㄧ點點，手術後病人說視力變模糊，身體不適，才又繼續動第二次手術，可是狀況改變不大。醫生說和耳鼻喉科會診後，基本上是內視鏡經由鼻腔蝶骨竇，再到腦下垂體窩摘除腫瘤，他有相當大的把握，病人的恢復會比較快，視神經受損的部分相信也會恢復。（照片取自網路）

我們請教台大醫生，病人連重度昏迷時也在打嗝，是否也是腦部病變所導致的結果，醫生說先處理腦瘤問題再研究其次。接著安排抽血，電腦斷層，給了止嗝的藥物，安排兩週後手術。當天連跑兩家醫院加上待診耗時，正常人都累壞了，更何況是病人！好友坐在輪椅上精神疲弱，幾乎哭喪著臉說，「累死了，我想回家，不想看了！」看著好友原本高壯的人，因為長時間的病情折磨，變得異常虛弱，讓人鼻酸。沒有想到的是，在南部大醫院白白開了兩次腦，竟然什麼都沒處理，讓病人多年來忍受這麼多苦痛，還留下一堆後遺病變⋯。這件事更驗證了看病求醫，真的要「貨比三家」啊！

8/19（三）下午兩點，在台大醫院做了腦瘤手術，術後留置在加護病房。

8/20 聽說病人在加護病房內大踢晃頭起身，身體狂動，拔管子，亂打亂踢，一直做傷害自己的事，護士不得已只好將病人五花大綁，怕他隨意拔管，把手都套起來了。媽媽氣得與護士爭執，病人有時正常說話，有時大聲怒吼，極度的躁動不安。因為加護病房家屬探病的限制，屢屢錯過醫生巡房的時間，始終無法聽到醫生的解說。我請女兒務必懇請護士代為轉達，因為家人十分憂心病情，務必請主治大夫安排時間，見面研商。請託多次，終於定案。

我本身因為心臟手術的經驗，知道一定要預做功課，才能與醫生有對等討論的空間。於是事先在網路Google有關腦下垂體的各種病況，ㄧ一記錄下來後，再請教台北醫學大學麥教授與禎煜。我問禎煜，病人術後一直躁動不安，感覺身邊充滿了迫害，好像是所謂的「譫妄症」，這是不是短暫現象？禎煜回答，應該是譫妄沒錯，還在加護病房的話，有時候又叫「ICU 」psychosis，轉出普通病房就會改善了。

8/21（五）最後我預列了一些問題，傳給麥教授，請他給予意見（其實擔心問題不夠明確，醫生可能又兩、三句隨便敷衍過了）由我和好友的兒子代表去和主治醫生見面，受人之託，一定要把事情做到完善才好。

腦下垂體腺瘤（我預備的問題）

1，蝶竇方式手術，主要風險是腦脊髓液鼻漏（腦脊髓由鼻部傷口沁出）、尿崩、中樞神經感染，目前病人在這方面是否也有這種狀況？2，這次手術是否能夠解除他是神經的壓迫，和恢復腺體分泌的功能？3，目前病人生長激素的指數是否已經下降。4，病人術後一直躁動不安，是不是所謂的ICU症候群（譫妄症），一般腦下垂體手術都會有這種狀況嗎，多久會有所改善？5，請問醫生，腦瘤開出來大約幾公分？鼻竇磨掉了大約多少，會不會影響未來呼吸器官的正常功能。

麥老師提醒：第一個的問題最後再問。注意用請教的語氣，不要用質疑的語氣。這個很重要。其它的問題都可以問。他為我加油，感謝他的鼎力相助。畢竟不是自己的專業，所以提前趕到醫院，事先背誦那些醫學用語，把網路的資料交給禹漢，讓他進一步認知父親的病情與術後的注意事項。

下午4:30，進入加護病房與主治大夫會面（其實他又延誤了半個小時），醫生真的原本斜眼看我，我先表明自己是病人妹妹的身分（必須是家屬才有資格提問），堆滿笑容恭維他一番，再和禹漢提出事先準備的問題，我們問一句他答一句，發現我有備而來，態度變得很誠懇（真的還好事先做足了功課）。

以下是他逐一回答的內容：1，處理鼻竇之後，不會影響任何呼吸器官。2，腦瘤大約兩公分左右，已經盡量處理，但是有些死角是看不到的。基本上的目標是在減壓，改善視力。目前腦脊髓流的比較多，所以從腰間引流一個管子，腦脊髓液一般處理大約五天左右。3，昨天有一些呆滯，擔心是癲癇，所以目前有服用抗癲癇藥物，但是沒有再發作，慢慢在進步中。一般腦下垂體手術，未必會有癲癇的現象，純粹是機率的問題。4，掃描過後，沒有中風的跡象。5，我出示的藥物照片「利瑞卡」，是用來治療打嗝的。而目前服用的抗癲癇藥物是稱「悠閒」6，目前的躁動不安，百分之百絕對不是ICU譫妄症，至於為什麼會如此躁動，因為病人事實上沒有完全清醒，所以純粹是「癲癇」，癲癇發作，常常需要一兩個禮拜之後才會完全正常，有時候聽得懂，有時候聽不懂，神智基本上是不清楚，是混亂的，有時候就是會坐立不安，有時候認得人，有時候不認得。所以這一次的癲癇不是意料當中的，算是一個插曲，目前似懂非懂，沒有完全清醒過來。7，眼前最重要的是把漏髓處理好，8，腦下垂體的荷爾蒙，現在用靜脈注射將來再慢慢改用藥物補充。（那個藥物不會傷身，是人類本身生理需求的）。

最後醫生肯定的表達，以病人目前的狀況，他認為基本上是安全的。

我去找主治醫生的當天，我的好朋友安靜的躺在床上，眼光呆滯的看著我，兒子在旁邊低聲地呼喚，他也完全無所覺，這些表現，按照醫生解釋仍是屬於「癲癇症狀」，他說，病人此時是屬於昏迷狀態，沒有完全清醒過來⋯，應該過幾天會逐漸好轉。

回去後我轉告好友家人：按照醫生說法，病人眼睛瞪超大，怒吼狂踢，是因為他完全沒有清醒過來，就像做惡夢一樣，既然是在作夢中，就不需要害怕了，慢慢等待病人清醒。我告訴好朋友的一對子女：「你要佩服爸爸，他忍耐病痛的折磨好幾年了，都沒有向你們訴苦，現在難得處理了病瘤，讓他能迷糊的做夢，是很幸福的事！等他康復了，將來要懂得好好的疼愛爸爸！你要放輕鬆，事情會越來越好！」

8/24 病人夢見出現ㄧ片大火，火光中出現了一排排的經書⋯⋯彷彿出現了救贖的力量，他自夢中清醒，ㄧ切恢復正常。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，當天家人特地ㄧ早到廟裡燒香祈福，從廟裡趕到醫院，爸爸竟然恢復神志，親切的招呼他們。和家人有說有笑，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。手術過後，好朋友的右眼恢復視力，但是偶爾仍有打嗝，醫生讓他吃藥+打針才壓下去。不過術後有尿崩症，醫生說，還需要觀察一陣子，喝水、吃東西務必仔細紀錄。

8/25 晚間8:30混進醫院看好友，待到10:40離開，我告訴他，他在昏迷中家人的擔心，害怕，子女會私下傳Line給我，表達出對爸爸的愛。朋友原本是一個內向含蓄的人，當晚簡直如同脫胎換骨一般溫柔慈祥，他說病癒後，要慢慢改變整個家庭的氛圍，他要停止自己的所有事業，從此做個快樂的老人。他覺得娶到了一個基因很好的太太，讓他擁有一對很棒的兒女，這兩天他不斷地告訴家人，他是多麼的愛他們。他談了夫妻之間的關懷，ㄧ生的創業辛苦，子女的成長，一一的敘述，我們聊了許久許久⋯

在加護病房裡，他做了一個非常長又恐怖的惡夢，

夢境超可怕也超精彩，夢中所有的家人都在，太太是一個歌星，我是一個教畫的老師，我的老公和日本人在聊天⋯⋯。夢裡他要對付無數的壞人，他故意對壞人大吐穢物（在加護病房內，他真的吐了滿身），真實的情況中他ㄧ直對著別人吹氣 - 因為夢境中有火，他要把火吹到壞人那邊。他說夢裡被虐待到不行，非常痛苦，他要想辦法解脫，所以在現實生活裡他才一直亂踢，他要用盡力氣踢走所有的壞人，他有印象叫女兒快逃。在和惡魔搏鬥的當下，他看到我正教著一群腦神經麻痺和小兒麻痺的孩子們畫畫，最後我把病房角落的窗簾布畫滿了的花卉，成了他夢中最美麗的風景。（聽完覺得太神奇了，好友從來都不知道我研究西畫，更不知道我做過畫展導覽。）

出了醫院，我傳了與他的合照給好友妻子「你老公告訴我，娶到像你這樣的太太，是非常幸福的事情。」告訴個性內向的兒子，「爸爸很愛你，但更想鼓勵你，把愛說出來！」取笑女兒：「爸爸說，女兒騙我去台中出差，其實和女婿去過情人節了，不過，沒關係，年輕人就要快樂ㄧ點！」女兒拼命解釋「我真的去台中出差啦！」我笑著回：「爸爸不相信，他說，沒關係，年輕人就快樂ㄧ點！」（沒想到住院中，爸爸竟然知道當天是情人節，太佩服了）。整個晚上內心覺得分外感動。我決定寫下朋友腦部手術前後的經過，記錄下這一段溫暖的回憶。

順帶一提，這次請的25歲的看護小賴，很帥又有責任心。他隨身背著自己的家當，以醫院為家，是個很能吃苦的孩子。我晚間8:30進入病房，他會提醒我不可以吵到病人安眠，必須等半小時，病人吃藥散步時才能談話，真的超級負責！我說希望病人能在醫院多休養一陣子再出院，他反而分析醫院容易病菌感染，建議提早出院（純以病人的角度思考，完全沒有想過，自己可能就立即失業了，真是難得的好孩子！）

這次好朋友生病，一對兒女輪流請假回台南照顧爸爸，陪爸爸看病，太太負責監管整個生活起居，北上後，家人始終陪伴身邊，女兒新竹、台北來回奔波，兒子每天下班就衝去醫院。出了加護病房，病人有尿崩的症狀，太太除了負責飲食、餵食藥品，還必須隨時測量尿量的多寡，非常非常辛苦，但是一家人勞心勞力，眾志成城，好友在大家的照顧下，病況已穩定好轉，感謝讓我結識了這麼可愛的一家人。

目前病人已經逐漸痊癒，寫下這段記事，分享給類似症狀的患者做參考，希望有所幫助。